自從管上鳥事,不覺又破壞了中年後退守的三不政策之一:「不必知其名」。忽然像剛開始看圖識字的小朋友那般用功地,反覆翻看各種鳥類的圖鑑照片。唉!畢竟在最寂寒的時刻,茫茫人海中能與一個叫得出名字的人點頭擦身,也有些許暖意吧!
當然僅是平面作業絕對不知足的,就如少男少女搜集了再多偶像歌手的照片、CD乃至VCD,現場演唱會仍必得身歷其境,若能近距離望一眼本尊,定會興奮近窒息的地步呀,追鳥的熱程於焉展開。
然則有翼的偶像可是飄忽無蹤,守株亦不一定能待到鳥。有幸躬逢其「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即興演唱,也多半葉密草深不知處。還不習慣運用望遠鏡或者望遠鏡亦無用武之地的時光,但負手閉目專心聆賞種種音色奇特的鳴囀本已是至福,怎奈撩撥了究柢的凡心,便甘心墜入鳥情之網。
雖然可以借助各種資訊的輕功,飛躍到迷宮上空看清通路與出口,但正如人說凡事過程重於結局,又像無數電影小說中別人愛情故事的悲喜,都不是切己的震撼,所以非得親身在風寒露冷的清晨千等萬盼,終於逮住各「音案」的「元兇」那一刻,才有完成拼圖最後一片的賓果歡呼。
將入不再期望的暮年,還能遇著什麼呢?自從管上鳥事,方信皇天真的不負苦心人,原來我們可以這樣與鳥有奇蹟般的緣遇。譬如尋喜鵲雖未至千百度,一天近黃昏尚非燈火闌珊,在緊密的車陣邊緣騎著鐵馬,那長尾的黑白倩影驀然就打眼前掠過。而每次稍靠近即噤聲的五色鳥,原先只從高處俯瞥過一眼飛速的綠光,終於在某個清晨,當我沿小小鯉魚山的石級而上,牠正悄立枝頭迎我哩!「噢!你也在這裏!」
如同戀人們會特別記得某個尋常街巷的轉角,我平凡的生活領域,也因鳥而添加了一些美麗的註腳。我永不會忘記:在那個山階旁的芒草叢,初遇圓通通頂著小紅絨帽的山紅頭;某一棵小桑樹,是與戴眼罩的小彎嘴第一次正面打招呼的地方,而廟前一株野桐的枝椏,是名為黑枕藍鶲那個藍臉小傢伙曾停駐的聖地,又某一桿甜根子草,則是灰頭鷦鶯時而吹哨間或貓叫三分鐘完整演唱版的麥克風。
不過這些稍縱即逝的驚鴻一瞬,只能追憶難再重演,不像我的花友可以年年舊地重訪,四處浪遊的過客就隨緣不必強求吧!好在我也不是單戀一種鳥的忠實情人,每次驚豔而後熟悉成老妻老友,難免又會被新的鳴聲逗引,心癢而去苦苦追尋另一個答案。雖然我照舊會為飛來窗前的麻雀和白頭翁欣悅,只是聽說紅山椒紅黃相伴如落葉紛飛的畫面,又豈有不魂牽夢繫之理?
﹝200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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