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河堤邊坡又遭一番大整肅，所有路段全轉鋪成所謂的園藝草皮，每天經過，巴不得老天速降各路種子神兵，或者潛伏地下的諸多莽雄早日揭竿而起，好讓我的自然教室再熱鬧蓬勃起來。
是因為那首歌嗎？「Once there were green fields, kissed by the sun……」向來喜愛開闊的綠野，都市裡奢求不得，那麼一方邊長幾公尺的小草地，於井蛙還是小螞蟻的我，也足堪當作碧連至天涯的無垠之寶。
芳草更芳草啊！這向來誘人躺臥的天然茵墊，要效東坡醉眠其上或需十足的灑脫，但至少能仿鷺鷥那般裸足漫步幾圈吧！不然就完全不要驚擾它，只一在旁靜靜呆看服帖的紋草樹影，而若陽光來親吻或閃爍晨露與潤膚的新雨肯加持，又是更上層樓的另綠了。
「卻愛微風草動搖」麼？，只可憐三不五時就得剃一次頭的小草坪，頗難搖滾出大波幅的草浪，即便也不易聽見「獵獵草上風」，或偶有螽斯的鳴唱來逗人，不過才移步想追聲源，它即倏爾休止。細細搜尋這臥花藏蟲的樂園，不難找到圓滾可愛的各星各色瓢蟲，以及睡日覺還是裝死懶驚飛的純展畫小蛾，冷不防也會蹦彈出一隻臺灣小稻蝗或負蝗來。翩翩蝶兒當然不忘露臉，最常見的過動沖繩小灰蝶，只棲息半秒復又藍閃閃撩亂地旋舞起來。
規模最大的綴飾仍是千奇的百花裝吧！遍野必有幾乎天天登場的藿香薊白紫星點、黃鵪菜幅射著晶亮芒光、還有總與豔陽同步的酢漿草。隨季節更迭輪番上陣的，也年年定期在不同的伸展台依序分別亮相：區公所後面遠望即耀眼的是成片紅毛莧與半枝蓮；某宿舍邊的沼生金鈕扣多到不必披沙即可隨處揀金，而通泉草的紫毯還沒收起來，叢生的土人參已開始搖曳粉紅繁星；河岸的群落當最多端：光風輪和爵床頻眨紫眼、半邊蓮攤手邀舞、繁縷家族微掀著玉纖白翎，入夜且有裂葉月見草掌心燈，連蘭科都不缺席呢！清明時節南柯綬草的小旋轉梯正指向天空，線柱蘭方嬌顯「低頭的溫柔」。
這本永遠讀不完的大自然，輕易就能消磨半日浮生，即便多麼熟稔的老友，也常有新視角的意外驚喜，例如紫花酢漿草完全舒綻之前，瓣緣纏捲的各曲折麻花階段，怎樣俯看都是精雕的藝品。細瞧蛇莓嫩黃的五瓣，或許含蓄五枚初戀的衷心，紅莓果固然耀眼，由苞葉中剛探頭亦裂呈一顆赤誠之星呢。各式造型的小果子也恁地多變：薺菜伸出一支支插花籃的心形祝福牌，毛蟲婆婆納腋夾著小小桃子，含羞草舞爪流星錘麼？自從隨攜放大鏡，還能看到花中之花，瓣色的層次斑紋與大小蕊的巧排。
更別說眾多平日混跡其中裝凡草，花期亦不鳴僅小放的新花友，取之不盡恆推陳各種拼圖遊戲，於是日日都有尋寶的樂趣。至於一些既不肯以多取勝又特迷你的小不點兒，有時縱展開地毯式搜索亦未必有用。特別記得為尋庭菖蒲，曾騎腳踏車從秀朗橋找到小碧潭，但茫茫草海不知何處才有伊人芳蹤？然而踏破新店溪畔無覓處，卻終有緣在八里海岸信腳得來。如同要遇見藍鵲或一隻特別的鳳蝶，且不說空間範圍大，時間更得不前不後，恰恰在那一秒鐘，驀抬眼稍縱一顆流星即逝。而一朵小花雖非只開放幾秒幾分，有緣來到某一幸運的空間，也得在剛好的位置停下腳步，隨即俯首低眉的一瞬，才能在廣袤百里的沙灘上捧起一粒星沙，狂喜直如於浩渺星空尋見那顆彗星。
還有綠茵中冒出朵朵蕈傘的可愛，尤其酷烈的夏陽下居然見到白菇挺立的感動。假如有那麼一刻，竟能遇見精靈們還是小仙女某夜在草地上手拉手圍成圓圈通霄歌舞後，隔日她們遺下的鞋子已長成仙女環野菇群，那無疑將是至高的幸福吧！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