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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架上並列著論語(孔子)、孟子、莊子、老子、荀子、墨子、列子、淮南子、韓非子、抱朴子,一排十種子書,無暇揚帆書海的媽媽不如徜徉於沙灘,傾聽自己的孩子說。雖然在他們說出「成功才是失敗之母」、「消磨時間就是消磨自己」這類小道理之前,大多是一些不起眼的蒜皮,媽媽可全當珍貝拾起,而跟兒女聊天聊地聊海(借用女兒的話)之際,我們至少可以從童眸的仰角重看人生。

 

 

  好感覺是自己

起初他們會把手肘也叫作「膝蓋」,光溜溜的下巴則稱為「鬍子」。方才百思不解眉毛的用途,一會兒又高興地發現耳朵除了是個曲折的裝飾品,還可以用來戴眼鏡。女生的頭髮有些是胖胖的龍捲風,或者相對於男生的圓頭,竟被列為方方的。當然絕不能批准媽媽開玩笑的建議,去剃個光頭,因為「那樣會變成別人」。

 

女兒每在快樂的當兒,或洗過澡全身舒暢時會高喊:「好感覺是我自己喲!」而小兒子迎著射入室內的陽光,便認為全世界只有他最特殊,只有他正對著太陽,站在太陽裏。就算我破壞他的唯一論,他的信心依舊不減:「只有我自己最『奇人』,因為只有我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而不好的感覺呢?女兒長大牙時曾如此描述:「這牙齒在生小孩,好痛!」排氣是「裏面的大便在叫。」小弟拉稀則是「屁股小便了」,吃得太脹就抱怨:「這邊的肚子有點累!」膀胱短促的痛是尖尖的,那麼腸胃的「慢苦」﹝快樂的相反詞﹞不知是否圓圓的?有一回他這樣形容:「有點想吐,心裏好像有一個字在那裏,對了!就是『難』字。」至於在外婆家或夏令營裏想家,女兒說:「肚子好像縮小了,而且有個小人在裏面打洞。」

 

睜眼瞧世界

也許第一次看到上弦月吧!剛會說話的老二鄭重地宣告:「那個月亮,壞掉!」月亮從山頭升起的一剎,老大曾驚呼:「月亮和山相撞了!」而西天外廓分明的落日又曾被老三誤猜為汽球和月亮。仰看浮雲片片,卻生出這樣的喟嘆:「怎麼我們的天都破破爛爛的?」後來也想坐車般去坐雲,可又怕太陽把雲曬融化了——那就是雨的成因。要是雨落個不停,害他們不能出去玩,就傳令曰:「快叫雨太太把雨收起來,不然要打屁股,把它們都弄斷!」

 

風中的兩耳草像小鳥,螢火蟲是飛的星星;雨滴給花架添了一排透明的牙齒,黃玉米是愛吃糖的小朋友的牙齒。廚房更隨處是驚奇:有一隻小鹿斑比的薑,而稀飯燒開時,有好多小魚在跳,且伸手去把水蒸氣打個死去活來,水珠排完大會操又溜滑梯,隔夜牛肉湯結成一彎月亮,把盤子丟進水盆裏,眼看船漸漸沉了。

 

藍色必定是綠色的朋友,黑色、灰色和白色當然都不好看,翻開克利的畫冊:「哎呀!好多磁磚!」拿到一本黑底白字的書;「咦?關燈了。」夜晚最可怕了,歪七扭八的山路也不見了,剩下幾個眼睛﹝燈﹞虎視眈眈;細看月亮的眼睛鼻子又有點嚇人,還有窗簾似乎也在生氣呢!

 

說到大人頂看重的錢,兩歲的女兒不過把它看成「好漂亮的車票!」平常家裏什麼東西吃完了或用完了,她就會叮囑「媽媽下次再去買。」有一天她想玩媽媽皮包裏的零錢,媽媽說:「沒有錢了。」她便照例建議:「媽媽下次再去買錢。」

 

至於形而上的神呢!因為在教會的幼稚園聽了一些故事,大班的老大很想坐飛機到天上去看看主耶穌,小班的老二則認為:「還是警察最厲害,主耶穌又沒有槍。」老三風聞以後,卻拿起電話告狀:「主耶穌!阿哥不乖!」

 

這樣的一生

就如他們喜歡用「三個」表示多數,對時間的先後他們常以「剛剛」或「昨天」夫敘述一切過去發生的事,而「下次星期六」或「後天」便寄託了所有的盼望。初識數字時不厭其煩地逐頁朗讀月曆,每翻到印著國旗的,就中獎似地提高了聲調;唸完六月終於得到一個結論:「六月是瘦的,五月是胖的。」風景月曆則被老三批評:「這麼泠還放雪景,太不講理了!」上學後又要責怪時間「不公平」,因為暑假總是太快,一下子就「扁」了,開學卻得一天一天熬過。於是老二才唸一年級,已將他的「一生」分段:「小時候就是妹妹還沒生出來的時候,中時候是妹妹生了以後,大時候是唸幼稚園的時候,現在嘛!是老時候了。」

 

媽媽老了會死掉,沒有人管怎麼辦?「我們自己管自己啊!」大可不必憂心哩!自己死了到底會怎樣呢?「躺在棺材裏好無聊,又睡不著又不能起來。」此外還怕別人傷心,從媽媽會傷心,他們一直推演到「全世界的人一起死了,外星人會傷心。」不過有一件確定的事,小兒子胸有成竹地來考我:「人口最多的國家是什麼?」他的答案是「死人國」。

 

亙古的疑問

他們首先要問:「什麼意思?什麼是什麼?」昨天是什麼意思?什麼是秋天?什麼是全世界?……逐漸地,他們以「是不是」和「有沒有」來追查:鬍子是不是植物?水是不是動物?有沒有黑光?有沒有古時候的現在?有沒有人站著死掉?有沒有東西能不碰到別的東西?

 

其次他們會關心各種事物是用什麼做的?橋是用什麼做的?地是用什麼做的?雲是用什麼做的?……或者他們會問:「從那裏來的?」水龍頭的水從那裏來的?鐵從那裏來的?石頭那裏來的?地球那裏來的?……跟著當然便要問去處了,火滅了到那裏去了?河水流到那裏去?……

 

然後他們開始為世界操心,替古人擔憂,一連串「會不會」、「怎麼辦」便出籠了:河水會不會乾掉?很久不下雨怎麼辦?動物喝生水會不會肚子痛?醫生生病了怎麼辦?坦克車會不會壞掉?以前的人沒有冷氣機怎麼辦?

 

「為什麼」當然是少不了要問的:為什麼我是我?不是別人?為什麼我不能是女生?地球為什麼會轉?狗為什麼不穿鞋子?考試零分為什麼要說考鴨蛋?不叫雞蛋、鵝蛋?為什麼打架要把袖子捲起來?為什麼小孩子不聽話,大人要生氣呢?為什麼「為什麼」要叫「為什麼」?

 

最後是向上追溯歷史:我們五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是怎樣的呢?……所有的人都沒有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向外則探究天涯:地球的邊在那裏?太陽系的邊在那裏?宇宙的邊緣在那裏?

 

共同的願望

他們希望鼻子和耳朵自己會動,兩手一揮擺就能飛上天;又想變成各種動物,知道牠們的感覺之後再變回來;但願人能活好幾次,但願媽媽是個小孩,還有太陽、月亮和星星可以同時出現,最好還能摸得到星星。想玩水和吃冰淇淋的時候就叫太陽靠近一點,變成夏天,可出汗時又想有一種「冷的夏天」;不想上學的時候便期盼每天都是晚上,又不喜歡浪費時間去吃飯、洗澡和睡覺,總而言之,要擁有小叮噹的各種道具就好了。

 

至於寫不進作文章簿的所謂志願,小車迷老大要當司機堅持得最久,只是從開大卡車換成公共汽車,後來又改為自動卸貨車的司機,兩歲的女兒則曾簡簡單單地宣稱將來「要做媽媽」。

 

不聽話的夢

開頭當他們發現夢中居然鏡子一樣的出現了自己,直跟媽媽嚷:「好奇怪!」稍大,媽媽追問做了什麼好玩的夢,則被訝異地反問:「咦!媽媽怎麼不曉得?你也在夢裏啊!」有時又神氣地賣關子:「媽媽不懂!」

 

雖也夢過二十四色的彩虹,不過總覺得大部分的夢都是陰森森的,很少亮光,而且「夢到後來總是亂七八糟」,「沒有一次有結局的」,最氣人的是:「不能想夢到什麼就夢到什麼;難得夢到,醒來又忘了,不記得有什麼用?」因此「恨不得打夢一頓!」

 

有一天小弟忽然懷疑:「也許夢才是真的,醒來才是作夢。」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就如那回在花東線的火車上,望著窗台下奔忙的螞蟻,大弟說:「可憐的螞蟻!都不知道牠們正在旅行!」我們在庸碌的生活裏,也感覺不出地球正在太空中旅行吧!那麼,焉知我們不是在夢中呢?

          ﹝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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