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懷孕時捧讀育兒百科全書,特別記得這樣一段話:「要讓小孩玩水和玩沙,他們才會熱愛生命。」後來每當人家責怪我縱容小孩時,我便搬出這塊擋箭牌來。兼具沙水的理想遊地當是海水浴場,可惜木柵盆地離海不近,能痛快玩水的夏天又短。

說也奇怪,小孩的「向沙性」好像是與生俱來的,當他們離開家門,跨出了嬰兒車,馬路邊隨便一點積沙都能磁吸他們:若沒人攔阻,至少先抓起一把來個天女散花,不然乾脆一屁股坐下,慢慢地琢磨他的「大餐」。巷子裏建商剩置的黑沙堆總是好景不常,幼稚園的沙坑則粥少僧多,不如過橋尋河邊的小沙灘,他們才得以大大施展蓋堡壘挖隧道的工程抱負,只是天黑離去時難免依依。後來我們索性在屋頂儲備一些沙,便能每天巡查或修改一下設計的社區,並隨時加添運河中的水量。室內找不到沙,那麼紅豆、綠豆、米、鹽、痱子粉乃至故意壓碎的餅乾屑,便是替代品了。

 

最初玩水只好在浴室裏,身體還屬小號的階段,那一缸水足夠他們造浪泛紙船了,兄弟倆同時坐進去,洗澡前必先拿水槍大戰幾回合再說。下雨天無聊嗎?用塑膠袋到陽台比賽接簷滴也不賴,或者把手放在簷下的水線上,看誰的中彈率比較低。排水洞不通頂開心啦!洗衣時就有一方光腳踩水的地盤,再找出所有的瓶子和盒子,把洗衣機裏的水傾來倒去的,自有莫大的樂趣。號稱幫媽媽洗紗門,其實在紗格間填水玩「都市計畫」:「這邊人口太多了,再造一個新城市吧!」說著他們又讓水噴出另一個聚落。至於颱風後四棟相連的公寓屋頂成了小澤國,穿上雨鞋雨衣,光是一趟水中大遊行,就好比過新年哩!

 

無沙的河邊,還沒學會打水漂以前,必有人發動撿一顆石子住水裏扔,石頭逐漸越挑越大,四濺的水花固然是他們眼裏的美景,那撲通一聲更是不可或缺的耳福。無形的音效是小孩子的另一大追求,因此用餅乾、盆底、桌面和筷子筆桿組合成打擊樂器,當是天生拿手的。冬末山坡上的野黃百合結成的豆莢已熟得發黑,他們折下放在耳朵邊搖晃,小種子沙沙的節奏,可不是挺像沙鈴那種樂器嗎?

 

有一天女兒跟我散步到河堤邊,她順手抽出一種頂端猶捲成細長筒子的野草心,當即含進嘴裏試吹這個綠號角。鼓足了腮幫子,它卻只肯發出微弱的呻吟,女兒仍欣喜她的新大陸:「蚊子在叫呢!」她又摘了好幾根對著我的耳朵齊奏:「好多蚊子來咬你了。」見我不怕,便改放緊急警報:「一群蜜蜂來囉!」後來她又逐一分辨各支的音色,其中一支是這樣的:「媽媽!小嬰兒在哭唷!趕快抱抱他嘛!」

 

聲音能玩,光當然也逃不掉。每人拿一面小鏡子,不就有了自己麾下的光字小卒了嗎?派它們到牆上或天花板上互相追逐、打拳、格鬥一番,輸贏不計,如果是圓鏡,就算一場友誼乒乓球賽。有時也讓它們當一對情侶,閃躲共舞後再親一下嘴。而反過來與光互補的影子,也可以裝魔作獸,看誰能抓到誰?踩到誰?

 

至於看不見的空氣呢?要捉住它必須借助一襲外衣了。小孩子愛喝汽水,一半是為了它會冒許許多多的小氣泡吧!豆漿太平板了多無聊,吞下肚子以前,且先對著吸管倒吹幾口氣,杯口就會堆疊一大群圓嘟嘟的透明小寶寶啦!偶爾發現新買的膠水瓶倒立後有一個上升的大氣泡,三小立刻集合來比誰的「透明電梯」先跑到「頂樓」。賽了幾回合,得到大電梯較快的結論之後,他們又搖盪膠水瓶,讓大氣泡「生」出一些小氣泡,那瓶子便成了小宇宙,密佈著大小行星。

 

當然也想把氣泡握在手中,於是找上了膠皮,奈何自己吹的氣球不會飄浮;難得碰到賣氫氣球的人,那只想翱翔的球稍不小心就得永別,用線絆死的隔夜就會賴在地上不肯起來。還是肥皂泡無虞大量揮霍,那些連月光下都穿著彩虹霓裳的精靈一批批飛逝,又成群從一口氣裏誕生。如果用幾根吸管一起吹,還能連體成葡萄或繡球花呢!跌棲在手指上的,不知是幾克拉的大鑚戒?

 

空氣流動成為風,除了仰望風箏以外,趁風來造一場沒見過的雪吧!差強人意的雪花包括芒草花、蒲公英的種子棉球、碎紙和保麗龍細粒。又如何像收集雨一樣來收集風呢?空被套才夠大,把拉鍊口對準風的來向,等一陣大風自投羅網,被套便鼓脹成一個帳篷啦!他們還可以躲進去露營餐風。

 

沙、水、聲、光、氣這些永遠的童玩,可說價廉至幾乎免費,而物美因其可塑多變,只要再跟大自然借一點花草果葉,便能創造出無數的組合。此外小孩子玩沙時少不得要搓幾個沙球,玩水則時擎芋葉滾水珠,肥皂泡也是圓圓的,那種八方均衡的完美或許是人生來就想追求的,但不肯固定下來的動性也是小孩寵圓的因素,進而又有較複雜的團體童玩——各種球戲。

 

在室內能玩什麼球?保齡球本屬室內嘛!擺一排跳棋或豎一列彩色筆,用玻璃彈珠滾過去就是桌上迷你型的了。不然把所有的玩具都集合在地上當瓶子,再擲一個蠅量級的小皮球即可。想玩棒球只好縮短諸壘的距離,空手代棒拍出乒乓球算了。至於籃球則以枕頭充當,不過沒辦法運球,籃框也免設啦!誰丟中屋樑便得分了。

 

室外照樣有簡化規則的克難玩法或綜合新方,例如一個人手持捕蟲網崗立如球架,其他的人則分兩隊定點輪流揮擊羽毛球各三次,最後總計進網的次數。沒有球的時候,也可以河堤的上端為球門,撿一個寶特瓶當足球沿斜坡來踢的。而到海灘上把吹氣的彩球拋向大海,忽湧忽退的海浪自會接傳,那也算跟海玩排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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