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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象沒學好,但記得有個艦長蒲福在十九世紀初定下了看風的標準,描述從零級到十二級風的海陸狀況。風不過是流動的空氣,它自身可是無影無蹤的,幸而它的動作「及物」,風過處,人間乃有各式曼妙的舞姿應運而生。

 

 

好風襟袖先知

在希臘神話中看到雅典娜女神有衣服不被風吹動絲毫的本領,反覺得是一件遺憾的事。我們說「飄飄欲仙」,好像「衣袂飄飄」也該是附屬的條件之一,而那樣的風致似乎古裝最能發揮,因為衣服寬鬆才遊刃有餘地,再加上各種穗帶的款擺助陣,於是女子綽約出塵,男子仙風道骨。

 

   現代男子可難剽竊風的魅力了,除非穿長袍或蓄一把長長的銀髯黑鬍子還不易擺脫髒硬的聯想。現代女子的服裝則仍大有可為,瑪麗蓮夢露著名的風飄裙揚固然有其他的焦點,我倒覺得那揚起裙襬的弧線亦是美之極致。風還喜歡讓女子未燙的長髮與裙飛的角度呼應,也和天上的卷雲平行,倘若風與髮共舞得不成章法,照樣有一種凌亂之美。但如果是前進困難的疾風,當衣衫黏滯於身,便顯得狼狽了。

 

另外晾曬在竹竿上的衣服則是完全開放的空白畫布,任風自由揮灑。於是那一家團圓的衣服便開始在風中對話,它們不再是附屬品,霎時變成布袋戲裡鮮活的要角了。

 

自在開簾風不定

風欲攻進室內,窗幔首當其衝。美國當代畫家魏斯的蛋彩畫「海風」就推斜飄的兩掛窗紗為主角,當中露出一道河流由窄到寬的隙縫,海只見到微末的邊緣。這兩掛窗紗還略見花紋;法國卡通「看不見的孩子」則索性把窗帘畫成徹底的透明,但見隨風掠動的輪廓,窗外的藍天白帆一覽無遺。

在室內要迎風,連窗簾都不該太厚重,然而家具個個穩如泰山,我們又把什麼都藏在櫥櫃中和抽屜裡,地面怎允許塵沙滾滾?風到底還有什麼用武之地呢?法國畫家馬佳其卻發現了中國的卷軸:「它可以在牆上飄蕩,風從其間滑過……畫在其中呼吸,不受牆之約束。」

一本桌上的書要是任清風翻閱,無疑也是一樁美事。它識字於否又何妨?只是我們還沒有等風翻開一張報紙,就忙不迭地關上所有的門窗了。

 

風送爐煙一縷斜

煙是最敏感的,煙垂直上升代表無風,當風向標都不能轉動時,唯獨煙能指出第一級的軟風。只是現代人家少有煙囪,工廠排放的濃黑又太殺風景,欲知高空的風,不如看雲漂泊的方向吧!有時上層的雲和中層的雲分赴東西,看似交會又實未相遇,原來大氣中的風神為數眾多且各有主意哩!不過也有時看不出姍姍的雲步,那麼風箏的長尾巴更適合描摹風姨的嬌態吧!至於「旗正飄飄」,則屬男兒的雄風氣概,無論是「光搖朔塞風」的旌旗,抑或「半竿空自舞斜陽」的酒旗。

雨絲也愛斜斜地、斜斜地速寫風的側像,當颱風橫掃,那一筆似乎畫不到地面就要給捲回天上,於是只好如雲一般整批迅疾地飛移。

 

風來眾綠一時動

風以腹語不斷地轉換指令:「敬禮」、「禮畢」、「向右看——齊」、「向前——看」……於是「纖草久低昂」,小小一介無人注意的草葉,終因戀愛著風也搖曳出萬千姿儀。遙望大片的草原或者稻田麥田,更是 「千歧細浪舞晴空」,當魏斯走過一排排被風吹動的玉米園,便聯想起國王沿著隊伍檢閱馬背上中古武士的情景, 這國王是風還是任何過路者?

「風經荷葉翻翻綠」,那一池塘的綠頓時明暗錯落,可以分出五色來。「風梳平野樹」、「風梳萬縷亭前柳」,風還梳著木麻黃的鬚髯、芒草花的銀髮;風又搖著橡樹的芭蕉扇、盪起眾藤蔓的鞦韆、掀動松杉的面罩、揭開椰子棕櫚的垂簾、讓鳳凰木的碎葉聚散似浮萍……

「入竹萬竿斜」,是邀舞前後的一鞠躬嗎?不知「風林舞破」了沒有?「拂林花亂彩」,眾綠叢中的貴族——花,可是比較脆弱的,輕風微風中尚覺「風花嬌作態」,恍若跟我們寒暄點頭,四級的和風恐會落得「風妒紅花卻倒吹」的評斷,甚至連花落的帳也算在風的頭上,然而「落花起作迴風舞」又是起死回生的一番新境界了。紅磚人行道上只能任人踐踏的幾片落葉,起意追逐風的最後探戈,當能擦亮都市人塵埃滿佈的眼睛吧!

 

風能扶水立

從「吹皺一池春水」到「千疊翠麟」,風本來就愛滑水,不過這些都是它不經意的隨筆罷了

看陸地上的風,若遇到會折斷樹枝的八級大風或者破壞煙囪的九級烈風,甚至把樹木連根拔起的十級狂風,縱使能躲在安全的建築物裡隔窗遙望,難以復原的災後景況多少會影響瞬間的美感。但是海上如果沒有船,我們又能隔海觀浪的話,即便來一場龍捲風又何妨?反正風過水無痕,「浪花高積暑路雪」之後,終會「浪態迤迤好」乃至波平如鏡的。

在大海洋上,我們希望風是大刀闊斧的雕塑家,是大交響樂團的總指揮。

 

時間和腦袋都支離破碎的日子,只能慢慢拼湊出這篇文章的電子檔,紀念一下五十歲那年出版的同名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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