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葉牽牛花

     跟兩個朋友走在三峽河邊的路上,我們朝聖的目標是一叢據說屬於甲級造型的牽牛花。他倆不久前才合作譜了一首牽牛花,三個中年人這樣的一段行程,不知是否拾得了萬丈紅塵中的一縷癡人小夢?

 

朋友的歌詞翠茸茸,亂草叢,開滿紫花向夜空,我寧想借來轉送給較小巧的醬草;她們幽靜自足的色澤,如星星並不期待被人發掘,然而給她攫奪的視線都不忍收回。那向來絆住我腳步的紫花漿星空,台北市區內已難發現,只年初在台大醫院門口驚豔過。

 

但是夜空僅能遙看,穿過山間田野,當火車匆匆馳掠,醬草的小花只如肉眼可見邊緣的六等星了,而牽牛花跟迢迢牽牛星一樣,卻是明耀的一等星哩!況且當她們花多勢眾地牽起手來,把那不捲藏心事的容顏坦蕩向人,誰聽不到她們嘹亮的喇叭聲呢?

 

牽牛花構築的銀河,跟匯於海的眾川流向恰好相反,她從主幹分生出支系,再網成流域。她又不像水一味地俯首命運的低處,她既能匍匐伏進,又會飛簷走壁,穩紮穩打也隨遇而安,終於一步一步地行遍天涯。

 

牽牛花生來便以裝潢天下為己任:她為土石小徑攤開童話的地毯,替垃圾堆添一件華美的披風;她沖淡了鐵絲網界牆的火藥味,也給電線譜上的麻雀音符穿插一段花腔。房舍何愁簡陋?當牽牛花刷新歪斜的牆面,漆亮生鏽的欄杆,鋪一層紫花的綠瓦,還不忘光耀其門楣,垂掛幾穗簾條因風訪而搖曳。

 

牽牛花遇到樹,更是技癢難耐:起先還客氣一點,只不過別一兩枚髮飾或加一頂花冕,有時也蒙上一具面紗;後來提早慶祝耶誕節,假裝好意地點綴起花燈,最後卻喧賓奪主,鳩佔鵲巢,自己冒充起開花的大樹來。當然也有朋友形容為妙手回春枯枝喜的另一番景況,回春嗎?我卻又聯想到冬樹覆雪的景象,牽牛花豈非從大地出發的綠雪? 

 

 

接近中午,朋友擔心他要展示的美景會打折扣,因為河邊的牽牛花已開始收束她們的花傘了,不過天上有雲遮陰,我又發現靠山腳這邊的紫傘依然飽滿地圓撐著,應該來得及吧!日本人叫牽牛花朝顏,也是一種過眼的繁華哩!幸好她懂得前仆後繼的花海戰術。初中時每逢月考方得豁免在教室午睡的徒刑,跟同學到山坡抱佛腳之餘,常忍不住回到童年,串一個牽牛花環來抵抗考試的壓力。反正花就要謝了嘛!那時便仗著這個理由去消減折花的罪惡感。 

 

朋友忽然下令向後轉,終點之前尚有外一章:看看那一簇牽牛花有什麼不同?他出的考題是電線桿頂端一個像引號圖案的花串,橫的一端沿著電線走了一段高空單索,直的這頭本該貼著電線桿綿纏到地的,但是花全集中在上面,而大半截水泥柱則清清朗朗連一片葉影都不見,原來竟是一段失根的藤蔓!卻照樣懸空綻開著那麼多並未縮水的笑靨。

 

每次我走過這裡,都要向她敬禮。朋友鄭重地說。

驚歎之餘,我又有點不服氣,這裡居然有有比無心插柳還玄一層的更高境界,而我最近卻正苦於屋頂上的槭葉牽牛有意栽花花不發。舊居的樓頂也栽過她,為了浮雕一道分界的鐵柵,我辛辛苦苦地由樓下一桶桶的提回築路的水泥車運轉時遺漏的剩餘物資,拿廢棄的破模板砌成克難花壇,從第一苞蓓蕾吐出到一百零二朵的最盛期,可不知經歷了多少的等待呢!

 

也許現在屋頂上的槭葉牽牛還處於襁褓期吧!幾年前插下的銳葉牽牛則早已佔領了天線之涯與水泥地角,心形葉時而傷心地三裂開來。這種牽牛花在山野間的勢力範圍似乎遠不如槭葉牽牛,花口較少當是原因之一,然撇開團體賽績,銳葉牽牛的花單打時可能略勝一籌。

 

放一朵銳葉牽牛的花在掌上細瞧:她的細頸子全然雪白才更惹人愛憐,還有那五彎弧瓣之間無縫的摺痕略帶著酡紅,彷彿匿藏花心的星星放射的光芒,整個花冠清晨初開始偏藍的紫,比槭葉牽牛的淺紫鬱重,因而較像厚絨且不易起皺似的。望著望著總恨不得拿它來做一條大圓裙,女兒說只要借小叮噹的縮小棒把我們變小一點,就可以穿上那花裙旋舞啦! 

               

這是尚無數位相機年代的舊作,閒來輸入成電子檔,想補一張花毯或者花籬的照片,才發現她在野外似乎已然式微,放眼望去多是其他野草的強勢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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