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柵圍的小小木柵盆地,乍看或許小鼻子小眼睛的,可只要以想像的魔棒點金,當別人高唱離家五百哩,我這井底蛙則每天離家五百尺也能自以為遍遊了大千。
我家門後有一條絕非東去大江的小河,原本就悠緩得近乎停滯,被水泥堤防禁錮後,更奄奄如籠中寵物,再難撒潑放野;不過淺處石列總會激揚成濺濺之瀨,而流沙若漱玉也恍若輕搖「頓河」的催眠曲。牽起霧紗的清晨看不清對岸,自更容易冒充一下嘉陵江呢!等太陽乍然啄破雲殼,水面頓時瀲灔光燦,岸草上更有露珠或靜定凝眸或拋媚眼傳情。小溪雖非長河,但絕對常現落日圓,也不乏「魚沒浪痕圓」。當山峰映在夕陽中,難道不是羅雷來吟唱的萊茵河畔嗎?至於大雨後漫漶流盪,淹沒石堆的水聲又變得不大一樣,響起的許是莫爾道河的主題。而因為水域更寬闊,入夜後那掛燈光的影穗,就拖得更長了。
 
水退後堤道下的積沙便大肆拓展,細看風痕一道道柔美地起伏,甚至還形成了迷你沙丘,說是假裝置身於塔克拉瑪干在大漠中跋涉,鐵定又要笑死別人,但我自得其樂地高歌幾遍「沙漠的玫瑰」干卿何事?若有小孩嬉戲後留下挖造的渠池,姑且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人,又何嘗不能把它幻作月牙泉?
 
當然最好能趕早搶先來到還只有鳥爪狗足印跡的「沙灘」,神氣地踩下人類的第一腳,然後跟各種鷺鳥一併佇立,脫下鞋子,至少學小鳥讓腳洗個沙浴吧!赤足來回走著,不就等同去了海濱例如金沙灣?挑個晴夜倘又幸得姮娥眷顧為「一川夜月光流渚」,縱不敢效晁補之「無人獨舞」,至少能低哼「在那金色沙灘上,灑遍銀白的月光」。雖然時有挖土機跑來疏濬河道,屢屢讓我的沙灘消失,但只消一夕大雨,它們很快又會一個個如筍如蕈冒將出來。
 
木柵公園的小池塘因為浮著一些睡蓮,而一直被我稱作「茵夢湖」,曾幾何時花都消失,但前陣子忽然跑來一隻悠游的大白鵝,於是又升格為天鵝湖了,望中不惟似有旋律傾瀉,還恍見白衣伶娜幽舞。水同木、姑婆芋、大葉楠和蕨類相依攜手圈住的溶溶漾漾流光中,飛掠的白鷺鷥與藍羽翠鳥每是點睛的神來之筆。能空人心的潭面倒影裏,特別有烏桕一枝瀟灑,縱非梅花,水也不清淺,然疏影橫斜一樣韻致非常,還時落紅葉漂遊水底的天空。湖若波平如鏡未免如死水,倘無風來盪影,就算魚兒都歇息,蜻蜓也不想點水,還有水黽會展輕功蹙成紋皺。而小小的泳池,即便有人以蝶式翻攪仍難掀大浪的,然而寒冬清晨的溫水泳池,水氣每蒸騰如大霧瀰漫,誰說不能當它是「玉界瓊田三萬頃」的洞庭湖?而「遠處」一盞暖黃的圓燈,則恰似破霧而出的朝陽。
 
我家後面河那邊可的確有山坡,山坡上面自是野花多,雨後連小山澗都能搖身變成一道道小瀑甚至中瀑哩!山腳小小一片坡地,雖只遍生著再尋常不過的咸豐草與蟛蜞菊,然而當一片白花或黃瓣如蝶翼迎風,照樣可以阿爾卑斯,當我坐下來輕詠齊瓦哥醫生的拉娜主題:「somewhere my love」,難道不算是Somewhere a hill blossoms in green and gold?至於堤邊或政大環山道旁較開闊的草坪,合當配奏鮑羅定的中亞細亞草原,此處風吹草低當然見不著牛羊,不過總常有白鷺或閒步或立定,可以陪著我靜候日落。
 
山中的樹只要超過兩三排,我就可以假想已走進了森林。早年看翠堤春曉分明是黑白影片,却不知為何每當楓香泛新綠,我總能自以為來到維也納維也納森林,那麼史特勞斯的圓舞曲隨即悠揚。山徑上遇到交柯至步道中央的樹,頭頂無葉的更像儀隊的托槍,軍樂進行曲於焉奏出,哇!我正穿過禮門呢!那麼我是將軍還是新郎倌?又不知誰在緩坡放置了一張舊搖椅,坐上去正好南面而王,偶爾遇上有人特繫的吊床,那更是中了頭獎啦!趁四下無人之際,「搖過來搖過去,夢中飛又飛」,小學教的這首歌不覺迴盪。不閉目作夢的話就仰看樹梢的風,也是頂極的富豪享受呢!
 
而一條夾道長著花樹的馬路,像美人樹雖繽紛在秋日,仍不由想到「往事難忘」那首歌裏初相遇的春花路,退求其次,一段不夠長且只有單邊的艷紫荊也堪充任的。芒草花搖曳的山徑才屬秋天,縱是蕭瑟的白頭,斜陽餘暉中仍不乏暖意,即使唱著「夕陽山外山」的送別,哀傷也得以昇華消融。
 
海當然離盆地頗遠,實在找不出能幻海的場景,或許是它唯一的缺點。但搬出雨港後好些清晨,也許是在醒夢之間,我卻分明曾經數度聽到像大船汽笛的聲響耶!或許想重溫雨韻合唱團的團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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